
員工佳作
母親要去村頭理發店染發。臨出門時,檐下的光影微微晃動,像被風撩撥的紗簾,輕輕搖曳。父親坐在藤椅上,手里捏著半截未燃盡的煙,聲音不高,卻字字清晰:“你先去,一會兒我來接你。”那語調平淡得如同在說“今日天氣不錯”,可話里藏著的關切,卻如細密的針腳,縫進了歲月的布帛里。我心頭微瀾,只作未聞,卻將這一幕悄悄收入心底。
暮色漸合,小院籠上一層暖黃的薄紗,遠處的炊煙與晚霞糾纏,化作一縷溫柔的霧氣。不知怎地,老兩口又拌起了嘴。母親抱怨父親總把東西亂放,父親則悶聲不響,只從衣兜里摸索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,默默遞過去。那動作遲緩卻堅定,仿佛在完成某種儀式。母親別過臉,嘴里兀自倔強:“我有錢,用不著!”那嘟囔聲調門兒不低,手卻并未推開,反而悄悄攥緊了那幾張紙幣。我倚在門邊,瞧著這熟悉的光景,忍不住笑:“好呀!這大年紀了,拌嘴聲還這般洪亮,身子骨硬朗著呢!我們做兒女的,心里反倒更踏實了。”
村頭那間小小的理發店,離家不過五百米。一條熟稔的小路,兩旁是低矮的籬笆,幾盞昏黃的燈火在暮色中明明滅滅,像散落的星子。抬腳便到了,可父親,偏要專程去接。他總說:“天黑路滑,不放心。”可那五百米的路,母親走了半輩子,何曾需要人陪?父親的心思,不過是找個由頭,陪她走一段罷了。
若非今日歸家得閑,恰好撞見這瑣碎一幕,這深藏于光陰褶皺里的情意,又如何能窺見?父母輩的愛啊,不似驚雷,不若烈火。它如春夜細雨,無聲無息,浸潤在柴米油鹽的罅隙里,浸潤在那一聲“我去接你”、幾張零鈔、一句犟嘴的“我有錢”之中。是拌嘴聲里的生機,是五百米燈路上的等候,是歲月長河里,最沉默也最恒常的滋養。
尋常巷陌,煙火人家,愛意便在這一點一滴的須臾里,悄然生長,無聲恒久。它不張揚,卻堅韌;不熾烈,卻溫暖。像院角那株老梅,年年歲歲,靜默綻放,無需人賞,卻自有暗香浮動,沁入心脾。
(趙科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