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住的小區門口，在不知不覺中，長起了一個菜市場。

從小在農村長大的我，對菜市場有著特別的鐘情。它雖小，卻五臟俱全，而且頗具特色，充滿著接地氣的樸實、樸素氣息。  

我偶爾做飯，所以周末不忙的時候，總喜歡去逛逛。

清晨五點，路燈還泛著朦朧的光暈，潮濕的霧氣在街角纏綿徘徊，銅煤繡園小區的青石板路上已經鋪開了活色生香的長卷——賣菜的竹筐、鐵架沿著路邊道沿排開，三輪車占據著邊緣空地，將這條連接兩個小區的通道，變成了晨霧里最鮮活的生活長廊。

入口處的琳瑯滿目——塬上吹來的甜香季風

菜市場隨四季流轉著不同的甜香密碼。黃堡鎮的水蜜桃是六月的主角，這些長在漆水河畔的“胭脂美人”，表皮敷著一層薄薄的白霜，底部泛著淡淡的胭脂紅，像剛在陳爐窯的釉料里浸過。“挑桃子要捏蒂頭，軟中帶韌的才是熟透的”，大叔隨手遞給我一個泛紅的大桃子笑著說：“小妮子，你輕輕旋一下，桃皮就掉啦。”大叔的話讓我感覺很親切，忍不住多買了幾個。

再往前走，櫻桃是夏初的驚喜，竹籃里的“紅燈”品種紅得發紫，果柄上還帶著新鮮的萼片，像戴了頂綠色的小帽子。賣櫻桃的張嬸來自照金，竹筐上貼著手寫的紙牌：“照金大櫻桃，現摘現賣！”紅彤彤的櫻桃帶著新鮮的果霜，果柄上還沾著鎮上的黃土。“嘗嘗，甜過秀房溝的山泉水！”她熱情地招呼著過往居民。隔壁王伯的紫茄子堆成小山，葉片上的蟲眼成了天然的“綠色標簽”，“自家地里種的，沒打過藥，炒著吃帶甜味！”他的旱煙袋敲著竹筐，煙味混著隔壁趙姨噴灑的艾草香——她正細心地給豆角驅蟲，“塬上割的艾草，比啥都管用！”

竹筐里的山野干貨——子午嶺捎來的時光窖藏

竹筐里的子午嶺干貨總帶著北緯35°的山野密碼。黑木耳是從子午嶺深處老櫟樹上采的“云耳”，形似蝶翼，泡發后脆嫩可口；香菇是長在樺木段上的“冬栽夏收”品種，曬干后裝進粗布口袋，能聽見細碎的脆響。當然，還有雨后勤勞的阿姨們上山撿拾的地軟，黑珍珠般綴滿竹筐，裹著泥土與草木的芬芳，這是大自然饋贈的柔軟珍寶。

最妙的應屬金鎖關的土蜂蜜。養蜂人老周的蜂箱就放在玉華宮后的山坡上，蜜蜂采的是刺槐、狼牙刺和野苜蓿的花蜜。老周總說：“咱這蜜有‘三色變’——春蜜清淺如梨花白，夏蜜濃稠似琥珀黃，冬蜜結晶像羊脂玉。”買蜜的人常被他逗笑，卻又忍不住用指尖蘸點蜜嘗，那甜里帶著山野的野性，先是刺槐的清甜，后有苜蓿的微澀，最后在喉間留下一抹溫暖的回甘……

石磨下的乳白禪意——會呼吸的豆腐哲學

拐角處的豆腐攤總像蒙著一層薄霧，陳叔來自宜君，電動三輪車改裝的木架上，“宜君老豆腐”的紅布幌子隨風輕擺。陳叔從不吆喝，只是沉默地用布巾擦拭著泛青的柏木案板，案板邊緣凹下去的弧度，是三十年光陰磨出的刻度。買豆腐的人總愛用指腹輕按豆腐表面，看那蜂窩狀的氣孔微微顫動，仿佛能觸到黃豆在田地里拔節的心跳。“天熱容易餿，今兒多做了兩缸。”他掀開紗布，蒸騰的熱氣里，豆腐表面的蜂窩孔凝著水珠。買豆腐的李嬸喊道：“老陳，來塊嫩的，拌個麻醬涼豆腐。”陳叔切豆腐時，刀刃上的水珠濺在水泥地的青苔上，瞬間被暑氣蒸散——而在他身后，賣空心菜的阿婆正往菜葉上噴艾草水，細密的水霧在陽光里折射出小彩虹，混著艾草的苦香，把蚊蟲都趕得遠遠的。

生活褶皺里的流年絮語——藏在竹籃里的光陰

除了固定攤位，菜市場還藏著流動的驚喜。夏天的風裹著隔夜的暑氣，竹筐間透出些微涼意——竹筐里的黃瓜頂著小黃花，沾著的露水比清晨的霧更清亮；賣菜的大叔光著膀子，正掀開蓋菜的濕布，露出底下圓滾滾的西紅柿，紅得像剛從朝陽里摘下來的火種。穿藍布衫的伯伯挎著兩個大竹籠，籠里的青椒掛著晨露，表皮皺巴巴的卻透著股野生氣；帶花帽子的胖嬸提著竹簍，簍里的韭菜用馬蘭草捆著，根部的泥土還沾著蚯蚓爬過的痕跡。他們的攤位前總擺著塑料瓶改裝的噴壺，里面裝著自制的艾草驅蟲水，每隔一會兒就往菜葉上噴兩下，清新的草香混著泥土味，成了菜市場里最天然的香氛。有回我買了把帶根的小蔥，伯伯特意用塑料袋兜了點濕土：“栽花盆里能接著長，比買的嫩乎！”那株小蔥后來在我家陽臺上活了半個月，每次掐葉時，都能聞到陽光曬過的草木香，像極了菜市場清晨的味道。就連賣青菜的張嬸，都會在菜筐里藏幾束野生薄荷，買滿二十元就揪一把遞過去，“回家煮綠豆湯，比店里賣得香”。這些帶著泥土氣的小心意，讓每個來買菜的人都像在拆盲盒，不知會遇到怎樣的自然饋贈。

最熱鬧的要數道路盡頭的“早市尾巴”。穿背心的伯伯推著最后半車西瓜，刀背敲得瓜皮“砰砰”響：“沙瓤的，裂開縫的半價！”裂開的西瓜露出緋紅的果肉，瓜子黑亮如墨，引得路過的小孩直咽口水。賣苦瓜的阿姨把青綠色的苦瓜碼成金字塔，頂端插著朵小黃花：“切片泡冰水，比喝涼茶還管用。”她的竹簍里還藏著幾串紫瑩瑩的葡萄，用報紙包著防果蠅，“自家院里種的，甜得黏手。”陽光穿過葡萄葉的縫隙，在她皺紋里投下細碎的光斑，像撒了把碎鉆。

 生活在銅煤繡園小區的人該是幸福的，尤其是上班族，中午只需花幾元錢，一把韭菜，2個西紅柿，一撮鮮面條（手搟面、麻食、扯面條等），回去稍做加工，一盤番茄雞蛋，竄香嫩韭菜，可口的油潑面便已上桌，省了時間，嘗了美味。當然，還有更簡單的手工涼皮、蕎面饸饹，買回去加點豆芽、黃瓜拌一拌，一頓飯便解決了，只覺得這日子真是便捷與舒坦。

這些藏在竹筐與陶甕里的物產，每一樣都帶著銅川山水的胎記：子午嶺的風在木耳褶皺里打了個旋，漆水河的波光凝在水蜜桃的蜜腺里，塬上的陽光被蘋果釀成了糖，就連照金的丹霞巖壁，都在櫻桃的酸甜里留下了礦物的余韻。當它們擺上菜市場的攤位，便成了觸手可及的地理課——無需翻山越嶺，只需在某個清晨停駐，就能從一顆桃、一勺蜜里，嘗遍這座城市的春夏秋冬。

這個菜市場從來不是冰冷的交易場所，它是被無數雙粗糙的手焐熱的生活容器，每個攤位都是一扇通往市井溫情的門，推開它，便能觸到一座城市最柔軟的肌理。

這個菜市場的每個角落，都藏著溫暖的故事。菜販們用沾滿泥土的雙手，編織著生活的經緯。討價還價的喧鬧聲、熟人見面的寒暄聲、孩子們的歡笑聲交織在一起，勾勒出最本真的人間煙火。而那些帶著露水的青菜、留著蟲眼的茄子、裹著泥土的土豆，更是用最質樸的方式訴說著土地的誠意——沒有光鮮的包裝，沒有冰冷的標簽，只有農民伯伯蹲在田埂邊，用粗布袖子擦汗時，不小心掉進菜畦里的汗珠，和他們眼角笑起來時，比陽光更溫暖的褶皺，以及此起彼伏的“明天給您留把嫩豆角”的叮囑。在這里，新鮮的不僅是果蔬魚肉，更是人與人、人與土地之間那份熱絡的溫度。這份帶著泥土香的鮮活，是鋼筋水泥里生長不出的詩意，更是刻進城市肌理里的，最柔軟的人間煙火。

（賈翠）